寒战、咳嗽、胸痛、咳铁锈样痰、高烧烧得不省人事，老妈说我得了“大叶性肺炎”。
我问老妈，这病严重吗？她的回答很委婉：是个病都有可能要人命。
奄奄一息地躺床上，烧到40度时有一瞬间我经历了灵魂出窍。那一刻我的魂魄是漂浮在天花板上的：像是上帝视角，我看见了额顶冰袋的自己，还有一旁愁眉苦脸的老妈。然后我听 见老妈在低声祷告，念的是主祷文，再然后我回到了身体里。神志不清，视力模糊，看卧室里任何东西都像是假的。
死里逃生的感觉真好。
以前跟别人提及双亲是医生时会有自豪感油然而生，而这一次，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家里有医生是多么幸福的事。即使需要没完没了地打吊针输液，也不用去医院，省钱舒心。
我没说是妫萱把我推下河的，老妈究问时我撒谎说是一不小心滑下桥的。她也没过多追问，只是扇了我几巴掌，然后狠拧我耳朵说：你可长点儿心吧！
请一个星期的病假没去学校，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家休息接受治疗。不少人给我发信息问候病情，尽是客套话。孟其以及班里那几个出卖我的男生说来探望我，但被我一口回绝了。
遗憾的是，我没收到妫萱的信息。我不奢求她会道歉，但她连一丝关心都不施舍给我。
失望。
被妫萱推下桥的一刹那，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她真要杀我。
也许她考虑过桥面太矮、河水太浅不足以致命，但我确信她不是在开玩笑。
“你怎么不去死？”
“你去死吧。”
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，我切身体会到了妫萱说这两句话时的恨意与杀意。
令人窒息的沉重感。
那曾是她自杀未遂的地点，而如今她要葬我于之。
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想自杀与杀我的原因。
我不认为自己亏欠妫萱什么，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。是她背叛了我的真情实意，而不是我咎由自取。
也许是因为生命受到了严重威胁、从鬼门关死里逃生，我内心对妫萱的爱慕之情融进打吊针时产生的尿液，最终消失在马桶里。 一瞬间流入肮脏腥臭的下水道。
当记忆中妫萱左眼角的那颗泪痣不再光柔光闪耀时，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不喜欢她了。
海誓山盟一瞬间成为过眼云烟。
“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，每当你想起就会挨一记耳光。”
躺家里无所事事，却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反省，最后得到不少结论——
也许我真的很幼稚。
像个跳梁小丑。
像个傻X。
总是被女生牵着鼻子走。
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，看似充实却无比空虚。
没有理想追求。
误认为爱情=**。
……
最不可思议的结论是——
荼荼俊秀的脸蛋儿在我脑海里如泣似诉在挑逗，我的心每分每刻已被她占有。
我脑袋瓜子一定是进水了......占据我脑海的荼荼一定是幻象，一定是肺炎链球菌搞的鬼。
荼荼也没来看望我。但她十有八九已经知道我生病在家的事了。
和达理还有孟其短信聊天时我掌握了荼荼和千阳交往的最新进展。元旦前夜，荼荼和千阳去市中心广场参加了午夜跨年庆典。班里那几个男生还算够义气，一直跟踪着荼荼并向我实时汇报她俩的一举一动。万幸，跨年活动之后千阳没带荼荼去宾馆。
用了一个星期的抗生素，我的肺炎症状彻底消失了。身体痊愈之后正好敢上元旦三天假期结束。重返校园的这天早晨，我告诫镜子里的自己:勿忘矜持。
命运真爱捉弄人。在青丘街头——去年四月我和妫萱邂逅青春的地方——我和撑着黑色遮阳伞的妫萱不期而遇。
虽谈不上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”，但四目相视时尴尬的氛围让两人都不舒服。
她先是一惊，面颊微红着，然后视线躲向一旁，沉默不语。
如果是我笑脸嘻嘻地主动打招呼，那我真是贱脾气了。
矜持。
我等待她主动道歉。
然而并没有。
高贵冷艳的黑伞与我擦肩而过，那一刻，我失望透顶。
我突然想起荼荼说过的话——
“言允，你要明白，爱情归根结底是两个人的事，一厢情愿的单恋不叫爱情，乞求换来的永远都叫施舍。如果妫萱真不喜欢你，那你的歇斯底里气急败坏颓废堕落对她而言不痛不痒，在她眼里，你会像一个自娱自乐的小丑。你把她读作一首诗，她却把你当成一个笑话。这样的爱情，你想要吗？”
这样的爱情，我高攀不起。
久违地走进教室，遇见的人都向我嘘寒问暖，大抵是些客套话，却温暖人心。
语文课上我在趴桌面小憩着，迷糊之中听到老师说“梦里不知身是客，一晌贪欢”。我猛然惊醒，头脑无比清晰，即抬头盯着黑板，原来老师在讲解李煜的《浪淘沙》。
我的视线停留在前排妫萱的背影上。
然后，不经意间她回头了，倏然和我目光交错。
那是宛如马里亚纳海沟一般深邃、一切事物都悄然死绝的目光。
我的灵魂仿若被一点一点地吸卷进她沉郁的瞳孔里。
三秒之后她扭回头继续听课，我躁动不安的灵魂也得以安息。
说到底，我对她知之甚少。
从始至终，我究竟被妫萱哪种特质吸引着？
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性感成熟？
是她那颗曾让我魂牵梦绕的泪痣？
是她的毒舌？
是她傲人丰润的肉体？
还是她孤高冷傲的性格？
我不知道。
从始至终，我对妫萱的情愫都是感性而不是理性的。
“很久很久以前，”一位哲学家写道，“曾有过物质与记忆被形而上学深渊分割开来的时代。”
我喜欢的妫萱，是四月的一个晴朗早晨与我邂逅命运的可爱女孩，而不是在寒夜里把我推下桥的杀人犯。
如果心仪的女孩成了杀人犯，我是不会原谅她的。
如果你真的会读心术，那就不要无视我的愤怒。
午休时一点食欲都没有，我在座位上埋头听歌，单曲循环那首《给自己的歌》——
“想得却不可得，你奈人生何
该舍的舍不得，只顾著跟往事瞎扯
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，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
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，思念是紧跟著的好不了的咳
是不能原谅，却无法阻挡，恨意在夜里翻墙
是空空荡荡，却嗡嗡作响，谁在你心里放冷枪
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
然后好几年都闻不得闻不得女人香
........ ”
“李言允，外面有人找你！”
我正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，突然一个男同学趴我耳边大声吼道。
我不爽地抬头朝教室后门望去：达理左手背在身后，笑嘻嘻地朝我挥着右手。
戴着黑框眼镜的达理。
丑女。
“找我啥事？”走到她面前，我真想摘下她那副扭曲的眼镜。
“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吧~”达理左手移到身前，手捏着粉布包裹的饭盒。
“不去。”
“唉，为什么？”达理惊讶地问我，“你吃过了？”
“不是。” 我淡漠地回答。
“那为什么不去？”
“你太丑了。”
“尼玛......”达理啧一声，然后一脸鄙夷地摘下眼镜，“这样呢？”
我承认她很漂亮，但是——
矜持。
“不去。”
“为什么？！”达理生气了。
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”
“副部长大人，麻烦您把话说清楚！”
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”如果是以前的我，一定会想：白吃不吃是白痴。
“嘁——”达理十分不爽地盯着我。
“被我说中了吧。”
“嘁，就当我求你办事，你去不去？”
“你先说是啥事。”我捉摸着一定不是什么好事。
“千阳和茶殿正在食堂约会！”达理嘟哝着嘴回答。
“哦。”奇怪，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很平静，圣诞节时棒打鸳鸯狗的冲动荡然无存。
“哦？妈的你竟然说‘哦’？！”达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。
“嗯？情侣之间的约会不正常吗？”我无奈地笑了。
“靠，这事你到底管不管！”达理满目怒意。
“不管。”我深刻地意识到她是想去搅乱荼荼和小帅哥的约会，“你的做法很幼稚，像个跳梁小丑。”
达理目瞪口呆，愣了一会后问我：“你脑袋烧坏了还是进水了？！”
“想出丑你自便，我没那个闲工夫陪你胡闹。”不好意思我很正常，我从未如此清醒过。
达理满脸疑问，像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我，然后哼了一声扭头就走。
之后她有没有去食堂打搅荼荼的约会跟我没有丝毫关系。被恋爱冲昏了头脑，她的行为是荒谬的，是充满低级趣味的，现在的我是不愿做那种傻事的。
下午放学之后，我原本打算去趟小卖部，却被千阳小哥堵在班门口。
他找我做什么？约架？我和他之前没有任何交集。这次来找我，八成是因为荼荼吧。
“你，你是，李，李言允？”帅哥板着脸结结巴巴地问我。
“正是。”我淡定自若地回答。心想这货真的很帅，如果我是女生绝对喜欢他这种类型。
“有，有空，一，一起喝杯，喝杯茶吗？”
“关于荼荼的事？”我直截了当地问。
千阳先是一惊，随后微笑着回答：“是。”
一路上我和千阳都沉默不语，也不觉得尴尬。我跟着他走进商业街的一家麦当劳，他让我先找位置坐下，然后端来两杯热饮。
啜吸两口饮料，我开门见山地问千阳：“你想知道什么？荼荼的生日？爱好？还是三围？”
“我，我看见了。”千阳认真地说。
“什么了？”
“那，那天晚，晚上，我，我看见你，你和妫，妫萱......”
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口吃，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话：“183XXXXXXXX，这是我手机号，你把要说的话编成信息发来。”
千阳笑着点了点头，然后掏出手机点击屏幕。
他在短信里说：“圣诞节那天晚上，我回家时碰巧看见你和妫萱走上青川桥。”
确实很巧。
“你认识妫萱？”
“我，妫萱，还有达理是初中同班同学。”
“哦。”我冷笑着，“然后你还看到了什么？”
“你被妫萱推下桥。”
“你是想把这件事当作把柄来要挟我吗？”我没把妫萱推我入水的事告诉任何人，因为很丢人，是个笑柄。
“当然不是。”千阳神情严肃地回复。
“那你为何要提及这件事？”我不爽地追问。
“元旦那天，荼荼扇了妫萱一耳光，为了你。”
.......
荼荼打妫萱了？
我怎么不知道？
为了我？可是我生病时荼荼一直没有来探病啊......
“你确定荼荼是为了我才扇妫萱的？”我的心脏隐隐作痛，一股揪心的酸意席卷全身。
“荼荼喜欢你。”
别闹......
“大哥，你才是荼荼的男朋友，别胡思乱想！”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心情。
“荼荼和我交往是为了报复你，而我是为了报复达理。她喜欢的人是你。”
“告诉我这些对你有啥好处？！”不知为何，我怒了。报复、报复，你们想报复什么？一群傻X。
“荼荼现在需要你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认识姒名夏？”千阳话锋一转，看到短信里学姐的名字，我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。
“认识。”
千阳把手机放在桌面上，表情凝重地端起杯子吸了一口饮料，然后又拿起手机犹豫半晌才回复道——
“姒名夏病逝了。午休时荼荼收到了她家人的通知。”
“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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